眾人見寶玉大發雷霆，勸也不敢勸，便先四下散去。

彩雲和晴雯也進了房間，等彩雲用發抖的手把晴雯為自己倒的茶水端起一飲而盡的時候，這才回過神來。

“今日可真是嚇煞我了，幸好你來了，不然我就是渾身上下長滿了嘴也是說不清楚了。”

晴雯心知彩雲自從入了榮國公府，和自己一樣，一直都在王夫人手底下做事。王夫人手底下的丫頭大多都懂規矩，彩雲又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，哪裏經歷過今天這樣的事。

而後，彩雲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，繼續說道：“對了，今天你去哪了，怎麽一大早就不見人影了？”

“我？”晴雯想著王夫人交代自己的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，免得日後再惹上些麻煩事，便對彩雲道：“我今日不是休息嗎，就想著出去逛逛。哪知道到了街上有不知該逛些什麽，也懶得費腦子想去哪兒，索性就回來了。”

“不是我說，一個月難得有這麽天什麽事也不用做，還能出去逛逛。你之前幫夫人做刺繡的活計，好幾次都沒有出去了。你看看你如今有了機會卻不知去哪，再這樣下去，趕明兒別給悶傻了，下次我陪著你出去可好？”彩雲也是個大大咧咧的人，並沒有看出晴雯和她解釋之前的一絲遲疑，反倒開始想著下次帶晴雯去哪裏玩才好。

晴雯看著這丫頭一點長進都沒有的樣子，有些哭笑不得，連忙說道：“得虧是我今日沒有出去，若是出去了，你這還不得像個面團一樣，被她們揉來揉去的。”

彩雲像是劫後餘生一般長抒了一大口氣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，“還真是，不過她們就這樣三言兩語給我定了這麽大個罪過，這未免有些太膽大了些吧？”

晴雯喝了口茶，笑著對彩雲解釋：“她們也就是先嚇嚇你，把你嚇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，那可不就是任他們胡說了？”

“你想想，媚人之前什麽都沒有和你說，氣勢洶洶地就帶著一群人過來了。也不說別的，就先給你安了個偷竊的名聲，還說你偷的是主子賞賜的東西。你雖從未做過這樣的事，但你畢竟才來這絳雲軒不久，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你的為人，她們更加親近媚人一些，便會覺得你真的偷了人東西。”

“你真真說得對！一開始我就是被人給唬住了，當時就心裏一急，嗓門一大。想必在他們眼裏，我縱使說得天花亂墜，她們也會覺得我這是在狡辯吧。”彩雲聽到這裏，心裏也明白了不少，但還是有些不解地問道：“可是她們就這般定了罪？”

“這有什麽？媚人肯定是自己定了嘴之後就會把你趕出府去。管若是有旁人問起，只會說少了個丫頭，若是有人追問其中緣由，大家都一口咬定說是你偷竊就能瞞了去。”

說到這裏，晴雯不禁感嘆世態炎涼，若是今日自己晚來了一步，恐怕彩雲就會被這一群人冤枉死，可彩雲今日所遭受的，說到底也還是因她而起。

“彩雲，日後雖說你不去害人，但也得防著旁人去害你。總之，事事不僅要小心，更要聰明些。這地方著實不比夫人那，明白了嗎？”

彩雲點了點頭，眼看著已是晌午，便和晴雯一齊去吃飯了。

飯桌上，在絳雲軒伺候的丫頭神態皆是有些覆雜，晴雯不願理會，吃完便拉著彩雲回房了。

過了一會兒，晴雯便聽到襲人曲手輕輕叩了叩房門，“晴雯妹妹，是我。可否開開門？”

晴雯開了門，看到一身紅衣的襲人站在門外，連忙將人迎了進來。

襲人看著晴雯為自己倒水，笑著說道：“妹妹莫忙了，姐姐說幾句話便走。”

晴雯為襲人倒了杯水，有順著她的手坐了下來，一雙大眼睛認真地看著她，示意讓襲人直言。

“唉，我這次來，是為了媚人的事。”晴雯聽了這話，臉上的笑意逐漸隱去。

襲人也善察言觀色，也能看出晴雯大多是不願意聽這件事的，只是寶玉如今只怕是連自己的話也聽不進去，還不如來求求晴雯，讓她在寶玉跟前替媚人說說話更有把握。

她便還是硬著頭皮對晴雯說道：“媚人到底是還小，平日裏也是我們太驕縱了些。這一次確實是她過分了。可寶二爺確實罰的重了，這今天正在氣頭上呢。妹妹是個善人，說話也討巧。今日也算姐姐我替絳雲軒其他人求求妹妹，可否讓妹妹去寶二爺那兒求求情？”

晴雯沒有作聲，只是看著桌上的茶杯在發呆。襲人瞧她不答話，也不多做為難，一人先離開了。

”你可是在為這件事心煩嗎？“彩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。

晴雯轉身，看著彩雲，笑著說道：“怎麽，你這是沒睡著嗎？”

“哪裏，被你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，又不想打攪你們說話，就裝睡了一陣兒。”彩雲一邊說著，一邊向圓桌走去。

“那你也聽見了，我能有多大的能耐啊。還能做得到旁人做不了的事？這未免有些太擡舉我了吧。”晴雯苦笑道。

彩雲笑著寬慰道：“你在我眼裏可有能耐了，說不定你還真能做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也不一定呢。”

晴雯看著彩雲歪著頭笑著看自己，不輕不重地敲了彩雲的額頭一下，笑道：“我還怕你心裏不舒服，你倒好，還在這取笑我，真是白救你了。”

“哎呀，我知道你是在替我鳴不平，心裏替我不舒服。但是咱這也沒什麽辦法啊，襲人過來又是姐姐，又是妹妹的和你說了這麽一大通。以她的面子，你不答應也難辦。”

“她的心思我最明白，她在寶二爺身邊伺候了這麽久了，若是真去求了寶二爺，寶二爺會不改變主意嗎？”晴雯的語氣裏有幾分無奈。

彩雲接著晴雯的話繼續往下說：“平日裏寶二爺待丫頭們好，那是出了名的，哪裏會和丫頭們急眼的。估摸著現在誰都不敢去勸，就怕再遷怒到自己頭上去呢。”

“那又為何要我去，明明今日是你受了委屈。”晴雯皺著眉頭，有些無奈。

彩雲看著晴雯眉頭緊鎖，反倒是笑著對她說：“如今寶二爺發火，也是她們始料未及的。可真巧在寶二爺眼裏，咱們就是這受委屈的人。要是想去替媚人求情，那咱們可就是再合適不過了，寶二爺若是聽了定會答應。況且你同襲人姐姐說的一樣，的確更聰明伶俐些呢。”

“咱們不妨看看這次能不能就和她們和解了。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的，就算不像今日這樣，平日裏給我們穿穿小鞋什麽的，難受的總歸是我們。”彩雲說完便不多說了，她知道這件事情做不做到底還是看晴雯自己。

更為聰明？這鬼理由彩雲信了她可不信。

晴雯早就知道襲人有能讓寶玉放在心上，且在賈母和王夫人兩個人面前左右逢源的本事，可如此心機就這麽直勾勾的放到了她身上，她也犯愁。

想那襲人來求她時，或許一開始就知道彩雲在屋裏，她進門時看到彩雲仍然躺在床上，便稍微弄出些動靜讓彩雲從夢中醒來。她心細，不然也不會被賈母派來伺候寶玉，她同她說的話，一定是說給彩雲聽的。

襲人今日刻意來找她，應當就是想讓她替媚人求情，好引起彩雲的不滿，從而離間她們之間的感情。沒成想彩雲單純，反到想幫著媚人說話了。

現在想來，若不是彩雲這個善於同人打交道的姐妹在身邊，單憑她自己，今日還真是麻煩了。

想到這裏，晴雯整理了思緒，便往寶玉的住處走去。

寶玉此時正在低頭喝茶，晴雯來了，並不像往日一般開心，而是悶悶不樂地說道：“妹妹來了？妹妹是來勸我饒過媚人的？”

晴雯搖了搖頭，“我也不是來勸你饒過媚人的，其實你也不想把媚人遣去莊子上的吧？”

“我待她們像待自己的妹妹一樣，往日裏就是有什麽也不願意同她們計較，總覺得她們柔弱可憐，卻沒成想見著了這些。”

晴雯正色對寶玉道：“這便是我今日想和寶二爺說的。我們這些人出生卑微，被賣來做奴才的確不是她們能選擇的，可在寶二爺這裏，卻也從未苛待過她們。”

“府裏會每月也會給她們工錢，她們拿了這份錢便要做這份事。可二爺的善心卻反倒是害了她們。”

寶玉有些不解，猛地擡起頭看著晴雯。

晴雯看著寶玉的神色，繼續對他解釋道：“你如今的縱容的了她們一時。可若是有一日，她們被調去伺候別的貴人，你能護住她們嗎？那些家裏還指著她們的錢過日子的人家，你又要這些人怎麽辦？你不是害了她們又是什麽？”

“彩雲同我說了，希望媚人這事就算了。還請二爺莫要將她遣到莊子上去。”晴雯搖了搖頭。

她本不願插手寶玉之事，可他這麽禍害這些姑娘，縱的她們什麽壞事都敢做，她也是實在看不過眼才多對他說了幾句。

言辭或許濃烈了些，今日寶玉若能思到什麽固然好。但若還像從前那般的話，她也再不會提醒他什麽。

就算她再憐惜木石前盟，可終究這書本上的人生，是要看他自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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